追忆“中国血防先驱”苏德隆：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外公似乎没有远去，他仍是那个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追光少年’，永远都有一颗‘少年心’。”近年来，上海市徐汇区侨联秘书长阙之玫开始尝试在各种场景讲述外公苏德隆的故事。
　　
　　苏德隆是著名公共卫生学家、医学教育家、医学哲学思想家、中国流行病学奠基人之一，被誉为“中国血防先驱”。他是国际流行病学协会(IEA)名誉会员中迄今为止唯一的中国科学家，也是首位被世界卫生组织提名为莱昂•贝尔纳基金奖的中国人。

苏德隆骑摩托车下乡服务。阙之玫供图

　　近日，阙之玫接受中新网记者专访时表示，“讲述外公的故事，不仅是因为外公是我的至亲，更是因为外公的科学家精神、爱国精神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一大批知识分子，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群人，他们的精神至今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谈及外公，阙之玫很是敬佩。“回顾外公的一生，虽然他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道路，一条充满挫折与荆棘的道路，但他依然奋不顾身，勇毅前行，献身科学。”

1935年苏德隆(中)在山海工学团为农家义诊。阙之玫供图

　　立志从医学成报国
　　
　　“外公1906年出生于南京一贫寒之家，在缺医少药的年代，妹妹因病夭折，他便立志从医。外公学习成绩很好，靠头名奖学金以及利用课余时间做翻译、做勤杂工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来支撑学业。”阙之玫说。
　　
　　1927年，苏德隆考入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前身，以下简称“上医”)。1935年，苏德隆以第一名成绩从上医毕业，获医学博士学位，留校任助教。

苏德隆为民众看病。阙之玫供图

　　抗日战争期间，他担任了卫生署医疗防疫总队队部医务主任及第一大队大队长，开展天花、霍乱、伤寒、痢疾、疟疾等急性传染病及虱患防治和调查研究工作。他还曾担任贵阳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教育主任，负责战时卫生人员的培训工作，培养了一批批当时急缺的预防医学人员。
　　
　　1942年，苏德隆赴印度孟买哈夫金细菌研究院学习鼠疫的防治；1944年赴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留学，获公共卫生学硕士学位；1945年赴英国牛津大学留学，1947年获哲学博士学位，青霉素发明人之一、诺贝尔奖获得者弗洛里是他的导师。
　　
　　“1948年底，外公谢绝了导师的热情挽留，决心回国。他认为中国才是他科研的根基，是祖国培养了他，他要回馈祖国，把所学知识传授给更多人。”阙之玫说，外公回国后担任上医公共卫生科科长、微生物学科科长。

苏德隆(中)1965年在青浦朱家角血防现场指导灭螺。阙之玫供图

　　防治结合消灭血吸虫病
　　
　　早在求学时期，苏德隆就注意到了血吸虫病的危害。血吸虫病在中国古已有之，俗称“大肚子病”。
　　
　　1931年夏，千余名民众在昆山青阳港游泳后患急性血吸虫病，当时医学界对这种疾病所知甚少，难以诊断。苏德隆在学校做了一次报告，专门论述血吸虫病的危害，认为这是一种值得研究的疾病。
　　
　　青浦曾是全国血吸虫病严重流行区之一。1949年夏，10万解放军在沪郊泅渡训练时，神秘“怪病”造成3万人感染。苏德隆判断部队系因涉水而感染了急性血吸虫病，便连夜致信兵团司令，建议采取紧急措施并提出了防治方法。此后，他被任命为上海市郊区血吸虫病防治委员会副秘书长。
　　
　　新中国成立后，苏德隆转变学术方向，投身到“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行列中，他的足迹遍布南方血吸虫病流行区。消灭钉螺是消灭血吸虫病的重要措施，但当时尚无行之有效的灭螺方法和药物。
　　
　　“外公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他把广阔的农村当作‘天然实验室’，他和学生进行各种观察和实验，探寻既经济又有效的灭螺方法。”阙之玫说。
　　
　　1957年，在苏德隆建议下，《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中消灭血吸虫病年限由7年调整为更符合国情的12年。1963年，他运用统计学原理发表了理论性论文《钉螺的负二项分布》，以数学模型阐明钉螺的分布、成因特征，使他成为世界上首位阐述钉螺生态分布规律的学者。他首创的“地域性防治血吸虫”理论对中国控制血吸虫病起了重大作用。
　　
　　青浦朱家角是血吸虫病流行严重镇。1965年，苏德隆在提出了“毁其居，灭其族，防止其流入”的灭螺方针，发动群众义务劳动，抽干河水、铲除浅滩、喷药灭螺、重砌石岸和河埠，在几个月时间里便消灭了钉螺，千年古镇就此重焕青春。
　　
　　苏德隆坚持用实验证明结论。他用实验证明了尿素分解产生的氨可以杀死血吸虫卵，推翻了教科书上钉螺有冬眠习性的说法，发明了造价低廉的“防蚴衣”“防蚴笔”，成为民众免受血吸虫侵害的“金钟罩”“铁布衫”。
　　
　　“‘防蚴衣’经泥磨、水冲数万次，露天悬挂数月，室内保存20余年仍能防御血吸虫尾蚴侵入。在发明‘防蚴衣’时，我们家里人都帮着外公一起做实验，对这种特殊布料进行数万次搓洗、捶打。‘防蚴笔’非常便宜，但效果显著，涂擦皮肤后经泥浆摩擦8小时仍有特效。”阙之玫说，后来这两项发明还被推广应用到了非洲。
　　
　　阙之玫回忆道：“外公一直坚持防治结合、预防为主，他在安徽贵池既治疗又灭螺的综合措施，赢得了与洛克菲勒基金会血吸虫病防治策略对比实验的擂台赛，外国学者对他都非常尊敬，多次来家中做客的情景都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1985年11月，上海市宣布消灭血吸虫病，追授苏德隆“血防战线先进工作者”称号。2018年11月，中华预防医学会追授苏德隆“全国血防先驱”称号。
　　
　　“现在大家觉得血吸虫病离我们很遥远，这其实是因为外公等四代人为此付出的心血。”阙之玫谈及，外公所做的研究都是有科学依据的，他一生投身科研，就是为了让国家少走弯路，用科学方法消灭血吸虫病，同时他的发明也非常适合中国国情。

苏德隆(中)为儿童打预防针。阙之玫供图

　　为中国流行病学奠基勤耕栽杏林
　　
　　作为中国流行病学奠基人之一，苏德隆常用侦破一个案件来形容查清一次流行病暴发。
　　
　　1972年夏，上海50万人感染不明原因皮炎。苏德隆进行大量现场调查，并在自己身上做实验，证明寄生在灌木树上的桑毛虫幼虫身上的毒毛是此次皮炎流行的病源。桑毛虫皮炎病因查明后，皮炎流行得到根本解决。“桑毛虫皮炎”这一名词被载入医史。
　　
　　“外公通过流行病学的科学方法破解了这桩‘无头案’。1980年，他在英国剑桥大学宣读桑毛虫皮炎的论文，受到高度评价，被认为是流行病学研究的一个范例。同年，他被国际流行病学协会(IEA)授予名誉会员。”阙之玫说。
　　
　　20世纪70年代初，苏德隆开始研究江苏启东肝癌高发的原因，首次提出“饮水与肝癌”科学假说，根据他的建议，启东凿井13万余口，当地人改饮井水后，肝癌发病率显著下降。
　　
　　“一篇论文万里路。当年，外公骑着自行车多次到江苏启东一带调查当地肝癌高发的根源，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阙之玫含泪谈道，1985年4月3日，外公在外出寻找水中致癌物浓缩方法时，突遭意外车祸不幸离世。“外公因意外离世是我们全家心中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痛。”
　　
　　“外公一生发表论文270多篇，三次主编《流行病学》全国统编教材，创立了中华医学会流行病学学会，并任首任主任委员，作为一级教授培养了一大批医学领域的‘精兵强将’。”阙之玫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外公依然惦记科研，嘱咐他的学生要把研究工作继续做下去。

1985年4月1日，苏德隆为上医1980级毕业生题词“为了人民的利益，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阙之玫供图

　　就在苏德隆去世的两天前，1985年4月1日，他还为上医1980级毕业生题词：“为了人民的利益，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没想到，这是外公最后的题词，也是用生命践行的誓言。”阙之玫感叹道。
　　
　　在阙之玫看来，外公在医学领域的成就很大，他那种执着、坚韧、耿直、说真话、不迷信书本和权威等品质值得推崇。
　　
　　“作为小辈，外公留给我们的还有慈爱的一面。”阙之玫告诉记者，“尽管外公工作很忙，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他从未缺席我们儿时成长的重要时刻，和我们一起留下了宝贵的照片与童年美好的回忆。”
　　
　　阙之玫谈及，过去她对外公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知之甚少。“直到2016年外公诞辰110周年，我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查找资料，翻阅外公曾写过的文章，了解更多关于他的往事，逐渐还原外公的形象。”
　　
　　“世界风云变化，我们国家正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阶段，我们心里要有一股劲，就像外公的一生其实遇到很多挫折，但他百折不挠，只因心怀信念。现在的年轻人包括我自己同样需要有这样一股劲。因此，我要去传播外公的故事，希望他的精神能够感召更多人，激发更大的正能量。”阙之玫如是说。
　　
　　中新网上海8月12日电